用戶登錄投稿

中國作家協(xié)會主管

《星火》2025年第1期|夜葉:表格里的夜色
來源:《星火》2025年第1期 | 夜葉  2025年01月20日08:23

出站口的人流潮水般涌動,喧囂聲此起彼伏。在陌生的人群中,一個身影靜靜站立,視線在各出站閘機間穿梭,每一張陌生的面孔出現(xiàn),都會引發(fā)一陣猜測與期待,想象著對方會以怎樣的姿態(tài)出現(xiàn),心里既有小緊張,又充滿了好奇。終于,一個身影引起注意,熟悉的信物在對方身上若隱若現(xiàn),或是肩上背著的同款背包,或是身上穿著的文青衫,又或是手中握著一本《星火》雜志。循著相似的氣息,對方的目光也在此時投來,當兩人逐漸靠近,確認了彼此的接頭信物后,一種奇妙的默契在空氣中彌漫開,微笑著迎上前去,簡單的自我介紹打破了陌生的隔閡。彼時彼刻起,兩個同樣擁有驛友身份的陌生人因為一次接站而有了交集,開啟了和一本書的奇妙旅程。

這樣恍若小說情節(jié)的接頭場景,在《星火》驛站的歷次活動中不斷被演繹。最近的一次是在贛州舉辦的第六屆《星火》驛站寫作訓練營。

“10月10號晚上能提供接站的贛南志愿隊友,特別是車技嫻熟的男驛友,現(xiàn)在接個龍?!?/p>

接龍信息發(fā)出后,有忐忑,更多的是期待。第六屆《星火》驛站寫作訓練營贛南志愿服務(wù)隊里的成員,來自贛南各驛站,多為新驛友,他們既是訓練營學員,也是志愿服務(wù)隊隊員。不少驛友是第一次參加《星火》驛站大型活動,接站對象為深夜抵達的外地驛友,彼此間素不相識,文藝青年又常常自詡社恐,有多少驛友能克服夜色和心理的雙重阻礙,志愿去給陌生驛友接站呢?來不及在心里多打幾個問號,接龍信息僅在群里懸置了兩分鐘,就被興國平川驛驛友李剛穩(wěn)穩(wěn)接住:

“我家離高鐵站更近,可以接幾波。”

立即在記憶里檢索有關(guān)這位驛友的畫面。幾年前某次驛站聯(lián)動活動中曾有過一面之緣,他說話略微拘謹,話不多,給人穩(wěn)重可靠的感覺。

不及細想,客家驛驛長韻如替驛友接棒,“客家驛王宇鋒主動承擔接最晚的驛友。”

腦電圖出現(xiàn)短暫空白,這是一位素未謀面的驛友?;猩耖g,燎原驛驛友玥彤接過第三棒:“女司機上崗?!?/p>

初識玥彤,就對這位優(yōu)雅知性的中年少女頗有好感,后來在驛站活動里多有交集。她話少謙和,每每發(fā)言環(huán)節(jié),往往只有簡短的自我介紹,卻永遠眼里有活,忙前忙后找角度為大家拍活動照。

此時,她主動站出來替陌生人分擔夜色。我連忙送上大拇指和玫瑰,“女司機+1”。

…………

接力棒在驛友手中傳遞,志愿車隊雛形已現(xiàn),深夜到站的《星火》驛友各自對應志愿者司機,疑慮和擔心被升騰的暖意消融。

這時,韻如發(fā)來私信:“6點到8點,吳老師可以接站?!眳抢蠋熓琼嵢绲膼廴?,他并非驛友,卻多次在驛站活動中客串司機,這樣的親友團堪稱模范家屬。韻如自爆車技不精,可算車盲,我則是不折不扣的路癡,開車基本仰仗導航。穩(wěn)妥起見,“路癡”選擇接站路況更為熟悉的贛州火車站,“車盲”則動員家屬去更遠的高鐵站。估摸著,車隊規(guī)??杀U贤砹c后到站的驛友都有人接應。

兩天后,90名《星火》驛友將從四面八方匯聚贛州,這屆訓練營參訓人數(shù)為歷年之最。作為東道主,贛南驛長驛友們組成志愿服務(wù)隊,天巖統(tǒng)籌安排會務(wù),繼亮組織驛友在大堂做接待引導,周簌、田寧接送授課老師,我和韻如則負責協(xié)調(diào)車輛接送晚到的外地驛友。

“辛苦你和韻如安排有車的志愿隊員接送參會的驛長驛友。”

說實話,前一天接到天巖私信時有些懵圈。我和韻如,一個路癡,一個車盲,堪當接站召集人?驀然想起,此前幾次贛南驛站活動,我開車載著韻如,“車盲”和“路癡”的車搭子組合曾有過數(shù)次迷路或繞道經(jīng)歷,只是我們不以為意,權(quán)當旅途中旁逸斜出的小插曲。事實上,我平時極少開車,這次早早地跟家屬預約“10號開始要征用家里的車”,此前也跟天巖報備,“訓練營期間我可以接站”。原想縱然路癡,有導航加持,在贛州地盤客串為“騎士”義不容辭,卻沒料到會被委任“騎士”召集人。想到參加訓練營的外地驛友眾多,不禁心里打起了鼓。但轉(zhuǎn)念一想,團隊的力量永遠值得期待,于是按下顧慮回復道:“好。”

事實證明,驛友們確實值得信賴。志愿者車隊組隊完成,接下來便是對接落實。或許出于文藝青年不愿給他人添麻煩的矜持,加之訓練營所在酒店距離高鐵站和火車站不遠,鮮有外地驛友提出接站需求。但考慮到夜晚到站的驛友(特別是女驛友)的安全,“路癡”和“車盲”的車搭子組合自覺多出幾分謹慎。我們商量著制作一張接站信息表,方便接站雙方點對點聯(lián)絡(luò)對接。于是,查看訓練營活動群大家填報、驛友鐘業(yè)天梳理的出行信息,確認夜間到站的驛友信息,和志愿者司機核對接站信息。最終,將晚上6點以后到站驛友的到站時間和聯(lián)系方式,接站驛友的車牌和手機號碼,一一對應。表格落成,夜色已深。

這時,訓練營活動群一陣騷動。原來,門衛(wèi)在群里轉(zhuǎn)發(fā)了《文藝報》對《星火》驛站所做的整版紀實性報道《〈星火〉何以燎原——從“無限的少數(shù)人”說起》,既是向新驛友科普《星火》驛站理念,也是對即將奔赴訓練營的驛友們致以歡迎。

“尋找‘無限的少數(shù)人’?!绷窃A驛長周簌復述標題。

“每一次的旅程,都像是奔赴一場老友間的約定。”我引用這句貼合氛圍。

“仿佛上次的相見就在昨天,又仿佛過去了很久?!辩娨萁鹁浣恿Π愀锌?/p>

“‘以文藝的方式做文藝的事’是《星火》驛站的經(jīng)典之筆?!辟嚽嘣评^續(xù)劃重點。

懂得、懷念、期待……種種情愫在活動群虛擬空間,也在更多沉默的夜色里發(fā)酵。

10日一大早,將接站信息表格發(fā)至訓練營活動群和贛南志愿隊群,提醒夜間到站的驛友及時與相應志愿者司機取得聯(lián)系。繼亮牽頭的酒店前臺接待團隊也發(fā)出溫馨提示,驛友們?nèi)缧∷伟慵娂娒芭?,踏上奔赴、匯聚的旅程。

聽著小水滴匯流入海的滴答聲,仍在工作崗位忙于瑣碎的我頗有些心猿意馬。期間,有驛友由于工作原因改簽了更晚或第二天的車次,于是,重新調(diào)整表格,協(xié)調(diào)接站雙方查看更新信息。這天仿佛特別漫長,下班后,算好時間驅(qū)車前往贛州火車站,由于火車晚點近二十分鐘,私家車不能在站前廣場久停,駕車在火車站附近輾轉(zhuǎn)繞行三圈后終于接到青原驛驛長周瑩華。

此時,驛友王宇峰在志愿者微信群里吹了聲口哨,聲音嘹亮得猶如吹響了集結(jié)號。

“到點了,接站了?!?/p>

這位素未謀面的驛友主動承擔了最晚兩班接站,接站時間分別是深夜22:59和凌晨0:14,他為驛友分擔夜色的熱情令人感動。

晚20:20,群里彈出一張贛州西出站口的圖片,驛友李剛正在集結(jié)同車驛友,“已接到兩位老師,余干驛的王老師應該也到了?!?/p>

李剛接站的四位驛友,分布于三趟不同的車次,到站時間先后不同,需要反復聯(lián)絡(luò),約定集合地點,可以想象,他在車站滯留等待的時間最長。

驛友玥彤早早對接好了所接的驛友:“南昌驛友9:40會到,我9:20出發(fā)?!?/p>

晚22點,玥彤刷新動態(tài):

“接未曾謀面的驛友,在人群里很快看到《星火》包?!?/p>

群里立即有人回應,“出站口暗號,憑《星火》包相認?!?/p>

無論是接站,被接站,或是旅途中偶遇,以《星火》背包、文化衫、雜志為信物的接頭場景,很多驛友都親歷過。這次應該是上演頻次最為密集的一次。

外地驛友陸續(xù)抵達酒店,在繼亮、鐘逸、鐘業(yè)天、周裕雨等驛友引導下,簽到,領(lǐng)取餐券,安頓行李,辦理入住。接站表格里的夜色慢慢向著午夜推移。

爬樓又刷了一遍群消息,忽然想起,接站表格之外的南城驛寧萍萍還沒報到,她之前填報的行程是“順風車晚上十點左右直達酒店”,但此時已過23:00。心里咯噔一下,發(fā)去私信。

“萍萍,你到哪了?”

“還在路上?!彼牖夭⒎窒砦恢?,尚在興國南服務(wù)區(qū)。

“路上出了點狀況,耽誤了時間。沒事,我們的車直接到酒店?!?/p>

“幾人?”我問。

“我和徐清。”

“有伴就好。注意安全!”

得知有驛友同行,稍稍放心,告知報到和住宿的地點,將訓練營課程表拍圖發(fā)給她,繼續(xù)在夜色中等待。

23:44,志愿服務(wù)隊群里彈出一條信息:“寧眸老師、丁老師、胡老師已經(jīng)送到酒店?!?/p>

將三位驛友送至酒店后,王宇峰又披著夜色返回贛州火車站,等候凌晨0:14最晚到站的橫峰驛驛友。打去語音電話送上虛擬咖啡表示慰問,王宇峰回復:放心,已經(jīng)在火車站了。

0:40,王宇峰在志愿者群報平安,“雅琴老師已送至酒店?!?/p>

同一時間,訓練營活動群,從南城拼車而來的寧萍萍和徐清抵達酒店。

這時,兩個微信群點贊的大拇指此起彼伏,瞬間點亮了夜色。曾娟老師、韻如、繼亮等紛紛送出大拇指和咖啡。深夜到站和接站的驛友,格外令人牽掛,所幸有一眾親友在夜色中等候,為晚歸的驛友點亮一盞燈。

放下手機,在深重的夜色中驀然想起《文藝報》紀實報道《〈星火〉何以燎原——從“無限的少數(shù)人”說起》中的一段話:

“由素不相識到心靈相通,他們共同走過坎坷,迎來柳暗花明。每一次的旅程,都像是奔赴一場老友間的約定,令他們愈發(fā)彼此信任、依賴,而這樣的情誼,是經(jīng)由一本基層文學刊物建立起來的。”

這些年,在一次次奔赴的路途中,遇見過很多溫暖有趣的靈魂。

《星火》驛站以組織AA活動見長,拼車出行便成為常態(tài)。在旅途中掌舵開車的往往是駕齡長且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司機,司機們雅號“騎士”,白馬逐夢的騎士。多數(shù)時候,一行三五人拼車出行,一路談笑,聊詩與遠方,也聊家長里短,有時路遇雨雪極端天氣,也總能穩(wěn)妥闖關(guān),“天公偏愛文藝青年”的秘密在驛友間流傳。

“為接貴客,先洗個車。”

10月10日下午,訓練營集結(jié)的日子,負責授課老師接站的田寧在群里發(fā)了張洗車圖,并附言:

“車很普通,態(tài)度要到?!?/p>

于是,群里一陣唏噓,“校對輪胎”的典故再次被翻出。理工科出身的小說家田寧常常充當“騎士”,他握方向盤和寫小說的手一樣邏輯縝密,無論路況如何,話題討論如何白熱化,方向盤從不被帶偏,且能緊跟話題節(jié)奏,時不時發(fā)表一兩句凡爾賽式“田氏”異見。田寧也將文字潔癖作用于愛車,他后備箱層架上的書永遠碼得像圖書館書架,他用餐巾紙清潔輪胎的“事跡”,被驛長村門衛(wèi)打趣為“校對輪胎”,收錄進驛站典故。

相較于田寧的清醒篤定,詩人天巖開車則彰顯詩性風格。大概是對導航缺乏信任,又或是對自己的方向感過于自信,每每遇到打問號的岔路口,他握方向盤的手總在跟著感覺走還是聽從導航之間猶疑,一不小心便錯過一個路口,或折返一段路程。

高鐵出行也總有奇遇。2023年冬,去都昌鄱陽湖區(qū)尋找候鳥的翅膀,高鐵上偶遇永新驛驛長汪雪英。汪雪英是《星火》驛站一位傳奇驛長,她早年在廣東打工,現(xiàn)在一邊務(wù)農(nóng),一邊寫作,在抖音開直播也風生水起。她一個人拉起一支部隊,300多人的永新驛已成為全省人數(shù)最多的豪門驛站之一。她一邊賣紅薯一邊賣雜志的故事,被傳為驛站佳話。高鐵即將到站,聽她講早年一邊打工一邊寫作,現(xiàn)在一邊種地一邊當驛長的故事,許是聽得太過入神,下車時竟將行李箱落在了車上。于是,我忙著打鐵路客服電話12306,汪雪英則連忙聯(lián)系在鐵路部門工作的驛友幫忙尋找行李箱。聯(lián)系上高鐵工作人員時,行李箱已獨自旅行去往南昌。與行李箱分開旅行兩天后,我特地繞道南昌高鐵站與行李箱匯合。

奔赴的路并不總是一帆風順,所幸一路上遇到那么多溫暖有趣的靈魂,無限地豐富和延展了我們和一本書的旅程。

12日晚,當一盆篝火熊熊燃起,我們在星光點點的夜空下圍坐懇談,身形和面容隱沒于夜色,靈魂得以赤誠袒露。火光跳躍著,仿佛在為夜色里的聲音伴舞。

這樣的場景,是《星火》驛站活動中最經(jīng)典的畫面之一,常常讓我分不清是現(xiàn)實還是夢境。

或許,每個人都是拖著重重的行李,踉蹌行走于俗世,我們渴望,哪怕是短暫地,從狹窄的屋宇下逃離,從謀生的壓力里逃離,從柴米油鹽的瑣碎里逃離,從一地雞毛的日常中逃離……于是,我們結(jié)伴來到稻田里種詩,去千年古樟下讀詩,在山水間將自己走成一行詩。我們共同走進一個星空與篝火之間的夢境。當我們的孤獨被一團篝火消融,當星空從體內(nèi)升起,有人尋找到通向世界的出口,有人邂逅回歸自我的秘境。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,原來,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本書——

“它在秘密地叫你,返回到自己那里?!?/p>

【作者簡介:夜葉,本名付靜秋,新聞媒體主任編輯,江西省文藝評論家協(xié)會會員?!?/span>